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抬刀问月天不语,古今共照镜一轮。

泠泠之光泼在俟良的身上,习惯了尸陀山的潮湿,他仍然感到彻骨寒凉。

诚然他以万丈尸皇身,顶着“天煞兵督阵”,硬抗黄面佛的拳头,一时未见下风,但荆国的战略目的……都已实现了。

“曜真神主”是一尊潜力无限,且先天偏向妖族的绝顶阳神。但原生此世,孕养神霄,有自己的意志存在,尚未认识到人族凶恶,不能够真正地做出选择。理当让祂受一点挫,再完全地倒向诸天联军。

但来者太凶,“曜真神主”的成长相对来说就太慢——仅这“一点挫”,就已经叫祂神性崩溃,散于天地间。

换做任何一个源出四族的绝巅强者,来驾驭此尊力量,都不至于这样匆促地消亡。

“神已不可争,月已不可夺。”

俟良不得已传声:“敌势如虹,争而无益。暂且退去,以图后事。”

“孽仙皇主所言,老成持重,不失明睿。然而——”

永瞑地窟主宰的声音,响在诸天联军的绝巅心中:“于我鼠独秋,诸天尚且广阔。于我妖族亿众……身无后路,无以言退。”

此非激奋之言,而是哀心之语。

所以谈不上慷慨,也没有什么悲壮的姿态。

他只是平静地做出了决定,不肯让这一战就这么谢幕——

神霄大戏开场。

人族观众已经大飨其宴!

作为先场登台的表演者,妖族的擎天玉柱。怎么可以让妖族的观众,只看到绝望和痛楚呢?

“好明月!”

“使我长忆旧诗篇。”

“我生于妖界,长于地窟,从小赤月都少见,遑论这般雪色!”

那寒亮如雪的月镜,悄然笼上一层薄雾。

从中映出一双猩红的眼睛,似镜上的雾被轻轻擦去。

月下慨声的黄美人,一时惊回头。

鼠独秋的身影,整个从镜中走出来:“有劳黄姑娘推月,使我见此胜景……于心慰之。”

他大半个脸都被【食妖花】啃噬,陈列血肉、裸露面骨,瞧着十分可怖。但暗棕色的眼睑倒还清晰,微微垂下,竟有一分温柔的情绪:“不知可否共饮呢?”

此时月光照血身,他身上十三个被凶星残虐的窟窿眼,还看不到愈合的迹象,星光月光都在其间流淌……汩汩如泉。

他伸手像是要去拿黄舍利的酒壶,但五指才张,便有阴影如幕,掩盖了时光的河。

缱绻的话语才刚落下,又暴凸利齿,显出狰狞,嘎嘣一声咬在了雷音塔上!

他的动作显得狞恶而猥琐,没有域主的尊严,天妖的风度,只有拼尽一切也要争回一点胜势的渴求。

双手捧住雷音塔,像是饿狠了的血淋淋的老鼠,捧住了一只酥脆的大猪肘。

窸窸窣窣的声音,伴随着破碎佛光的飞溅。

他的馋恶和贪求,都是食屑的一部分。

作为永瞑地窟的主宰,鼠独秋的称号是……“噬道者”!

不仅擅长隐匿,还天生拥有啃噬的力量,没有什么防御能够在他面前长久存在,他的牙齿能够嚼碎道则根本。

这也是为什么,他先前能够击破那些护身手段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吕延度身后。

黄舍利推月夺天时,一壶长乐玉露都饮尽,已无余力逆行时光,此时的确是最虚弱的时候。

此人是荆国的一面旗帜,太虚阁的重要代表,是大争时代所涌现出来的人族天骄,气运之所成。

若能杀她在此,则这一战不算输。曜真神主的死、在天意天时上的失利,也都可以忍受。

黄舍利转回头的时候还带着惊色,在鼠独秋咬上雷音塔的这一刻,惊色就化成了笑容:“共饮就不必,万花宫多少有点门槛在。”

语气有些轻佻,明着告诉对手,她演得并不认真。

但于灵刹塔尖独坐,身披雪华,只是灿烂一笑,刹那间灵光具显,竟像个传说中圣洁的女菩萨!

菩萨低眉,静观登塔之来客,并无其它动作,只是语调悠然:“但究竟是什么让你觉得,本君竟是那个弱点?”

将神霄世界的时间尺度与现世对齐,的确耗尽了她的力量。

但她特意闲坐在此,就是要表现出绝对的自信,视此为观景的高台。

她一步都不会退。

“黄姑娘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是弱点,但我恐怕找不到下一个带走你的机会。”

鼠独秋的声音响在腹鼓中,一圈一圈的声纹荡开来,为自己建立第一道防线。

他暴突的尖齿洁如白玉,不断交错,似短匕翻舞。

啃得塔屑纷飞,梵花凋落,冷不防咬到璨光一珠,猛然磕下去!一时竟只留下齿痕,未能咬破——

那是一颗圆滚滚金灿灿的舍利子。

其中金光像是漾着一片海。

细看去,金色的梵海中,有佛陀静坐中央、八方护法在侧、十世信众听经的虚景。

鼠独秋牙磕舍利的那一刻,梵海中的佛陀睁开眼来,无边金光都暂敛,赫然见是黄弗的面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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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把牙一呲,混不吝地站起身来,顿将佛相作凶相:“恁娘的!太岁头上动土,佛爷寺里撒欢,你是要替全族销账了!”

正与俟良搏杀的黄弗真君,已经消失。

却从这舍利之中飞涨而起,生生将铸金的拳头,砸进了鼠独秋的口腔里!抵住那锋利的龅牙,将其一时举得高起。

父母爱女计深远。

伪佛也好,假禅也罢。

黄弗都“立起千座庙,供成万家佛”,已经成为佛宗数得着的绝巅强者,寿享万年,有望灵山。竟然把自己的禅心舍利,放置在黄舍利的雷音塔中,照其前路,为其护道!

这尊黄龙府的大将军,大荆帝国的一方诸侯,现世风云人物,似这一生奋斗,一时梵求,都是只为骨肉。

他的妻子死去了,女儿就是他的唯一珍求。

触之必死。

本来佛光压尸皇,他打得俟良不断后退。此时强行跳出这一步,不免被俟良追着砸了一拳在后心……金身都见五指拳印。

黄弗伤却不疲,挫而愈勇。身上佛光更见烈,将鼠独秋的尖齿都照透!

他要掰断这牙,拆开这鼠族天妖,在宝贝女儿的雷音塔前,铺一座天妖骨林,以警后之来者。

鼠独秋的牙齿正与黄弗的拳头较力。

恰在此时,兀来一刀——

此刀狭长而直,有裁分日月之势。

提刀的女人像月光一样,放肆流淌,遍照诸方。

唯有占据绝对优势,才能如此从容来去,说脱战就脱战。

来自黯渊的凶恶天妖被一刀就劈开,她抬手以【极煞天轮】镇之,身却登月而俯下,一刀遽斩——

冰冷长刀劈在了鼠独秋的脊背上。

竟在苍茫大地投照出一道漫长的银白色虚线。

鼠独秋蓦然仰头。

这统御一域、狠辣坚忍的天妖,第一次似乎吃痛般,以一种几乎不自控的姿态,仰天而尖嚎!

泛黑的波纹以他为中心荡开,在此范围内的一切,都慢了下来,仿佛陷入那暗无天日的永瞑地窟……

隐约有鬼哭。

天也悲,地也恸,这痛苦的尖嚎有着超乎想象的感染力,让时空都随之痛楚扭曲。

【天妖葬魂曲】!

唐问雪骤然抽刀!

此死阵之曲,用在这里也是恰所应当。但若是以袭杀黄舍利为目标,这门秘术的选择,就显得不那么精准。

事实上在刀锋触及目标的瞬间,她就已经察觉到不对。

正与鼠独秋角力的黄弗,也沉面而转眸——却受这天妖裂魂而葬的杀曲所阻,力量运转有一瞬间的迟滞,一时只来得及看过去。

他转看的方向……是神骄大都督吕延度!

先前被唐问雪一刀劈开的鸩良逢,竟然硬受【极煞天轮】一击,喷出满口的内脏碎片和飞血,杀到了吕延度面前。

他有一种不惜死的疯虎状,双刀乱舞竟如蝴蝶纷飞,绞得星光丝缕尽溃散,将吕延度本就拮据的防御一路杀穿。

却有一记竖刀斩在双刀交错处——

全身着甲的宫希晏,一刀正正压下来!

这位荆国弘吾都督,展现出他统领荆国第一强军的实力。

刀如怒海卷神山,不仅截住鸩良逢,还仍然圈住了虺天姥,将这最凶最毒的两位黯渊尊者,尽都压下!

都说鸩毒逢虺毒,九天十地无所救。

鸩良逢和虺天姥的合击,绝对是绝巅战场最危险的攻势之一。

他却独力揽下,一刀压之。

猝不防流光幻彩过长空,闪烁的色彩仿佛发出了吵闹的喧声,令人烦恶而晕眩。

宫希晏回身一刀,要将这袭来的极意天魔,也一并圈进刀围。

那流光幻彩却似飘带一卷,轻巧脱出。

敢去时间长河截留黄舍利,天魔彩瑆在身法上自然有其独到之处,虽未能追及时光,在这天围地覆的刀光里腾挪,却是不难。

她并没有掺和黄舍利那边的杀局,也不试图对宫希晏做些什么,而是将身骤折,如踏歌旋舞。

将千万条彩色丝带,铺开在战场上,竟像是布置了一间喜庆的婚房。

她披红妆,着红裳,拟为新娘折彩气,而要叫吕延度做这一宿新郎官!

漫天魅影,一时天魔舞。

此魔一直被浓意掩盖的面容,终于有了五官的体现。却在每一双眼睛里,都不尽相同。

是最合其欲,最合其想,每个人最不能抗拒的那张脸。

她言笑娉婷,举杯而来:“吕郎君!饮此合欢酒,与我生死同!”

纵观荆国此次出战神霄的一众绝巅。

最该杀的其实是黄舍利。

但荆国也必然予她以最高等级的保护,任何人都会第一时间援救她。像黄弗这等伪佛,更是会为她不惜命。

她心有菩提,怀袖景风,端坐雷音塔,背靠时光长河……再加上刚刚立下不世之功,虚弱状态下荆国众强者必然会给予的重视,其实是最难杀的那一个。

而若是将她排除,最该杀的便是吕延度。

这位星占大宗师,是荆国星占一道的最高成就者,史无前例的签下了十三凶星之契,却缄忍善藏,直到今日才掀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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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人长期坐镇妖界,与猕知本、蝉惊梦对决,对妖族有深刻的了解,也非常擅长落子夺胜,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对手。

杀了他,等于抠掉荆国的一只眼睛。

而再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机会。

荆国今日已经夺天时,升明月,若是再给吕延度一些时间,调理好伤势,接引十三凶星永驻神霄……

那将更是一个难以面对的恐怖对手。

杀黄舍利虽不可取,却可以利用她的重要性,完成对荆国一众强者的调度。

故有黯渊两尊舍身杀来,有极意天魔彩瑆这横空一击。

他们都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,尽了自己的所能。

但曜真神尊当下已死,混同在曜真神尊身躯内的罗睺,也已经重获自由。

杀手对于杀势尤其敏感,他察觉到吕延度也有被袭杀的危险,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援救黄舍利,而是向吕延度靠近。

恰逢此时!

极意天魔张灯结彩布喜堂,大门推开,撞进来一个披着灰白色长袍的人,带来一阵莽撞的风。

把彩带都吹开,在空中飘扬脆响。

“吕都督有家室了!”笼在灰雾里的人道:“不如我来?”

所以那流动的彩色之中有暗色。

暗色起先是一个点,继而是一个圆。

它仿佛成了一个无底的、有着巨大吸力的黑洞,吞吸着彩色的、沸腾的河流。

无形的吸力像千丝万缕的线,牵坠着一身红裳的极意天魔。

罗睺蚀星之后又蚀意。

他的每一次出手,都在最关键的时候。

然而此刻,那硬抗“天煞兵督阵”、轰了黄弗一拳的海族孽仙皇主,却推着那血色铡刀、那大阵,轰隆隆地像一辆战车撞来。

此君真有无穷勇力,在与大阵角力也牵制着主阵者吕延度的同时,遥向罗睺探掌!

血色铡刀猛然一沉,铡进他的颅骨,“天煞兵督阵”强力运转,压制他的尸皇之身。

吕延度正在迅速修改“天煞兵督阵”的细节,让此阵更适合扑杀一尊尸修的绝巅。

孽仙皇主却在这巨大的牵制下,仍然张开了血盆大口:“与我……定!”

彩色的喧嚣的河流里,一根根苍白僵硬的手指头,像白色的小鱼般窜出河面,像鱼群在洋流中溯游。

它们冰冷而湿漉漉,排成一圈如剑阵般,竟然落在了那黑洞的边缘,绕其一周,将这侵蚀魔意的暗星首领,短暂地圈在彼处。

而予彩瑆以空门!

鼠独秋对黄舍利的惊天一刺,和诸天绝巅对吕延度的围杀,其实就是前后两个瞬间发生的事情。

瞬息万变的绝巅战场,是给每一位辛苦攀登至此的绝巅者的大考。

平时杀得天昏地暗都难见生死,在绝巅大混战的战场,每个对手都有触及诸天极限的道路,一个不注意就永劫不回。

大荆帝国的神骄大都督,身上已是一整层皮被撕掉,鲜血染重衣。脖颈那一处更是能见血肉筋络,瞧来森怖。

但他从始至终都是从容,笑眼瞧着向他杀来的极意天魔:“这么说可能有点煞风景——不过咱们可能不太匹配。”

“向闻你风流之名,魔宫有面首三千。”

“我可是亡妻走后,守身如玉到如今。以松鹤为友,星辰作邻。”

“欸——别急!”

他探手下沉,十三凶星之光在他面前纵横交错,顷成囚笼,截住了彩色喧意的河!

“我说……别急。”

他笑着:“虽然我确实是受了那么一点伤。”

“可要杀我吕延度,好歹也叫一尊魔君出场。”

他攥住那千万缕星光线,像是拽起了他的渔获:“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冲上来……算是怎么回事?”

彩瑆的道途展现,或许会让荆国人有些不好的联想,但她和罗刹明月净确然是不同的道的掌控。

罗刹明月净掌握的是“色彩”,而她掌握的是“情绪”。

情到烈时,显为彩光。

只是此刻十三凶星横空,杀意侵蚀所有,任她如何催动道途,也难见“极意”,难以惊扰战场。

断线又重逢,一张重新铺开的【上占乾罗缚神网】,将彩瑆和她的道途一并网在空中。

他并不需要战胜极意天魔,只需要做出最快的反应,阻敌一瞬。所以一张并不足够针对、但能随手拾起的旧网,是当下最恰当的选择。

星光为帘,隔住了刚才还要合欢饮酒的两尊绝巅。

缚神作网,拓咫尺为天涯,自此天各一方。

极意天魔在网中,只用那张显为吕延度亡妻的脸,嫣然一笑:“夜夜思君不见君,如何不急也?”

便是在这样的时刻,彩色喧意的河流外,漫天肆虐的星光中,有阴影一卷而出。

这团阴影像是星光中晦沉的部分,浑然一体,不使惊觉。此刻卷出来,起先如雾,聚而似露,最后像滴漏一般坠落。

此乃“噬道者”鼠独秋……最先的藏处!

彼刻鸩良逢与唐问雪相对走,一个杀向吕延度,一个去救黄舍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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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滴阴影滴落在吕延度身前的时候,被唐问雪斩脊的那尊鼠独秋,才刚刚嚎出【天妖葬魂曲】。

彼尊身影愈嚎愈淡,滴落在吕延度身前的阴影,却扭曲张势,化而为形……是一尊如此真实的、愈发血淋淋的鼠独秋。

袭杀黄舍利的,是他的瞑窟分身、部分魂魄,在某个时刻的确体现了他全部的能力。但那捧起雷音塔啃噬的凶狂姿态,只是为了此刻的星海回身!

“吕延度!”

他猩红的眼睛能够清晰看到吕延度的样子——看到此君一手驭阵困尸皇,一手控星囚天魔,血衣当有数斤重,仍能见翩翩。

滴漏化显的天妖,在这舍生忘死所争抢出的时间里,对自己选定的目标有些满意,声音倒是浅淡:“虽然恨过也骂过,但我不得不说——用你这样的人物,做这个地窟故事的尾声,才配得上我这一生的谢幕。”

这是一个在永瞑地窟最底层爬起来的鼠族修行者的故事。

饮泥水,食铜丸,也竟好好长大,成长至如今。

当然更多的是血腥,可也有泥泞中的温情,黑暗里的喘息和吻。

一位绝巅强者在最后时刻的回忆,想的都是美好的事情。

细数来并不多啊。

却仰之以度过漫长的一生。

天地有四季,他怀萧瑟之境,喜丰收之果,而独留秋时,其余春冬夏都噬尽。

永瞑地窟只有秋天。

妖界最贫瘠的一域,日日都在“丰时”——

尽管那也只是百树三果,十花九枯。千口灵池,岁聚不过两壶露。

但钟乳丰足,幽苔成亩,养活孩儿,不成问题。

虽是暗无天日的地窟世界,仍有充满希望的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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