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41章 返京 (2 / 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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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非是坐观!”安倍吉平死死攥着缰绳不肯松手,神色肃穆如祭天,“昨夜三更,我在观星台设坛望气,见太白星经天而过,直犯紫微右垣的上相星!此乃《占经》中明载的‘女主昌,臣伐主’之兆!
紫微星垣本就黯淡无光,如今被客星所犯,恰似风中残烛,更显得摇摇欲坠。侯爷此时归京,恰如以卵击石,非但不能拨乱反正,反要将自身气运折损其中,何谈御极天下、安定社稷?”
安倍吉平说着,抬手指向夜空,太白星果然亮得刺眼,在墨色天幕上如同一把悬着的利剑。
“您看那太白,赤芒外泄,主杀伐、主女主,此乃女主之势渐盛之象。而紫微星……”
安倍吉平又指向天枢附近那团朦胧的光,“被云气所掩,主星不明,正是天命未定、变数丛生之时。侯爷此时入局,便是撞在那太白的锋芒上啊!”
杨炯闻言,沉默片刻,仰头望那中天皓月。
清辉如水,洒在他青灰色的劲装上,映得鬓边几缕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泛着银白,也映得他眼底的沉郁愈发浓重。
过了半晌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里带着几分清冷:“所以,安倍先生焦急赶来,就是要告诉我这星辰运转之象,要我暂缓归京?”
“正是!”安倍吉平见杨炯似有松动,连忙上前一步,语气愈发急切,“我已推演过星盘,七日之后,太阴星将入斗宿,与天枢星相合,届时太白星将隐于奎娄二宿之间,光芒渐敛;而紫微星则得华盖星庇佑,云气渐散,主星昭明,那才是侯爷归京的大吉之时!”
他顿了顿,见杨炯依旧不语,又补了一句,声音放低了些,带着几分恳切:“若是侯爷不愿等这七日,那便暂留江南,这也是一策。江南乃斗柄所指之地,气聚龙腾,水绕山环,可成‘二星并立’之局。
您在此地整饬兵马、安抚宗室残余,既避开太白锋芒,又能积蓄力量,待星象一转,便可挥师北上,那时才是事半功倍啊!”
说罢,安倍吉平双手比划着星图的方位,指尖微微颤抖,似是急于将这“天机”全然剖白给杨炯看。
杨炯看着他这副模样,忽然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抬手拂去袖上沾染的草屑,语气里带了几分揶揄:“安倍吉平啊安倍吉平,你们阴阳道不是最擅长改命借命、禳灾祈福吗?既知此时星象不利,怎不设个坛、画道符,替我转转运?反倒来劝我等、劝我避?”
安倍吉平脸上的急切顿时僵住,缓缓松开了缰绳,后退半步,脸上的血色褪了几分,眼神也黯淡下来,语气带着几分挫败:“侯爷不信我?阴阳之术,可禳小灾、可改小运,却改不了天地大势、星辰定数。太白经天、紫微星暗,这是天命之象,非术法可解啊!”
“信仰不绝对,就是绝对没信仰?”杨炯挑眉,重复了一句安倍吉平往日常说的话,见对方愣了愣,才又问道,“安倍先生,你且说说,什么是命运?”
安倍吉平闻言,神色一振,似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主场,拱手而立,神色肃穆如宣讲天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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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命运者,乃天地阴阳之数,星辰运转之序也。人生于天地间,如芥子浮于太虚,如尘埃落于江海,一饮一啄,皆有定数。
观大华史书,太白犯紫微,贤主顺天而起,遂有新气象,开新基业;昏君无道,荧惑守心,必有雄主举义,此皆天命不可违之证。星辰动,则天命显;天命定,则人事从,非人力可强为也!”
安倍吉平说着,抬手抚了抚袍上的星纹,语气愈发坚定:“我阴阳道典籍《乙巳占》有云:‘天之所命,人不能违;地之所载,人不能改。’侯爷虽有雄才大略,却终究是天地间一人,如何能与星辰运转之大势相抗?”
杨炯静静地听着,待他说完,才缓缓摇头,背着手在庭院中踱步。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投在青砖地上,与那些尚未清理干净的血渍交叠在一起,显得格外刺目。
“你说命运是星辰定数,那我问你,”他忽然停下脚步,转头看向安倍吉平,眼神锐利如刀,“方才那安顺郡王府里,有个总角小儿,齿间还含着半块松子糖,后心却插着一支金簪,他的命运,也是星辰定的?他何罪之有,要遭此横祸?”
安倍吉平一噎,张了张嘴,却没说出话来。
“还有那姑臧侯,一生不问政事,只爱作诗饮酒,与皇后素来不和,本可置身事外,却横尸草庐之外,他的命运,又是哪颗星辰定的?”
杨炯的声音渐渐高了些,“你观星象,见太白经天便言‘女主昌’,若明日天降大雨,云遮星月,难道这‘天命’便会改了?天地之大,星辰之远,你所见不过是穹顶一隅之象,如何敢断言便是亘古不变的定数?”
他上前一步,逼近安倍吉平,语气里带着几分沉郁的激昂:“昔日有农夫,春日遇旱,或坐等天降甘霖,最终颗粒无收;或凿井灌溉,终得丰收,同是遇旱,结局迥异,难道也是星辰定的?
不过是各自的选择罢了!
所谓星辰,不过是天地间的光影,是人们用来标记时节的符号,真正定成败、定生死的,从来不是那遥远的星光,而是人心,是行事之法,是危难之际敢不敢挺身而出的勇气!”
安倍吉平眉头紧锁,急切地辩解:“侯爷此言差矣!那农夫凿井而收,亦是他命里该有此福泽,若非天命所许,怎会让他寻得水源?
《阴阳大义》有云:‘顺天者昌,逆天者亡。’若天命不许,纵有百般努力,亦是枉然!”
杨炯冷笑一声,悠悠道:“若依你之言,定国公平定临安叛乱,难道是星辰指引他率军冲锋?不过是将士用命、百姓拥护罢了!若他坐等‘天命’,临安早已生灵涂炭,哪有今日的平定之局?”
他转身看向院外,那里已传来甲胄碰撞的清脆声响,毛罡率领的将士们正在集结,军容齐整,甲胄铿锵。
“如今宗室被屠,长安城人心惶惶,若真有人借‘女主昌’之兆掌权,定会大肆株连,到时候江南乃至天下,不知要添多少冤魂。你让我等七日,让我留江南,可那些无辜的人,能等吗?”
杨炯的声音渐渐缓和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:“你说命运是定数,可我却觉得,命运二字要分开来说。
‘命’是先天之数,如生在王侯家还是耕农家,如容貌美丑、体魄强弱;可‘运’,却是后天之择,是遇事时敢不敢做、能不能做、如何去做。
命是种子,运是水土阳光,种子再好,若不耕耘,亦是朽木;种子虽劣,若勤加培育,亦可开花结果。
你只谈‘命’的定数,却忘了‘运’的变数,忘了人之所以为人,正是因为能在绝境中选择抗争,而非坐等天命安排!”
安倍吉平张了张嘴,想要反驳,却发现平日烂熟于心的阴阳道典籍,此刻竟找不出一句能应对的话。
他愣在原地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袍角的星纹,神色从最初的急切、坚定,渐渐变得茫然,再到后来的若有所思。
月光洒在他脸上,映得他眼底的困惑愈发浓重,那支北斗玉簪的流苏垂在额前,微微晃动,却再没了方才的急乱。
院外的集结声愈发清晰,毛罡已大步走了进来,躬身道:“侯爷,兵马已整饬完毕,火器也已装车,随时可以出发!”
杨炯点点头,看向依旧呆愣的安倍吉平,语气温和了几分,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安倍先生,我知道你的忠心。但所谓的命运,从来不是星辰写就的天书,而是人自己走出来的路。”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,“当你面对一件事时,按照过往的性格做出的决定和行为,那是‘命’;若是能冲破惯性,做出与往常不同的选择,那便是‘运’。
命是定数,运是改变,所谓逆天改命,改的从来不是天地星辰,而是自己的本能。”
说完,杨炯不再多言,转身走向那匹枣红马。
毛罡早已上前扶住马镫,杨炯左脚一踩,纵身跃上马鞍,身姿挺拔如松。他抬手握住缰绳,回头看了一眼安倍吉平,后者依旧站在原地,望着他,眼中已没了最初的阻拦之意,反倒多了几分复杂。
“驾!”杨炯一声轻喝,马鞭扬起,枣红马长嘶一声,率先冲出了安顺郡王府的大门。
身后,麟嘉卫将士紧随其后,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颤抖,卷起的尘土在月光下如烟雾般散开,与夜空中的星辉交相辉映。
安倍吉平站在空荡荡的庭院中,良久才缓缓抬头,看向那依旧明亮的太白星。夜风吹过,卷起他袍角的星纹,似有无数星辰在衣上流转。
他低声喃喃:“命是定数,运是改变……”手指轻轻抚过袖上的阴阳鱼,眼神渐渐清明起来,却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。
远处,麟嘉卫铁骑北指,甲光映月,旗影掠风,倏忽没于夜色,唯闻銮铃遥振,渐次消弭于天地岑寂之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