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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却没细想,若这男人当真疼惜,怎会任她拖着病体在风雪天奔波?

四皇子卫元昊的侍卫持刀立在廊下。晏茉捧着暖炉,将借漠北雪灾囤积棉花的谋划细细道来。

卫元昊把玩着翡翠扳指,待听到“二十万两白银”时,忽然轻笑出声:“晏姑娘好手段。”

“殿下谬赞。”晏茉跪坐在蒲团上斟酒,“本已说动冀州三十余家布庄,偏生临川公主横插一脚...…”话音未落,司徒长恭手中银箸碰在瓷碟上,发出清脆声响。

卫元昊挑眉接过信笺,越看眸色越深。

信纸被炭火烘得焦黄,字迹却清晰可见公主府暗卫在冀州的行踪。待看到“十万斤棉”时,他忽然将信纸掷入炭盆,火苗倏地窜起半尺高。

“若这些棉...…”晏茉望着化作灰烬的信笺,声音轻得像飘进窗棂的雪,“若这些棉遭了天灾人祸...…”

“茉儿!”司徒长恭眉心微蹙。

卫元昊却抚掌大笑:“好个天灾人祸!冀州段氏前日刚送来拜帖,正愁无处打发。”

他忽然倾身向前,白玉冠上的东珠几乎要碰到晏茉额前的碎发,“只是本宫要的,可不止三十万两。”

晏茉指尖掐进掌心。暖炉里的银丝炭噼啪爆响,她却仿佛听见漠北冻僵的流民在风雪中哀嚎。

司徒长恭突然开口:“殿下要多少?”

“一百万。”

案几上的酒盏被撞翻,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檀木纹路蜿蜒。

晏茉盯着那蜿蜒的水痕,恍若看到冀州棉商们贪婪的嘴脸。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:“要么广收贱卖之棉,要么...…”喉头忽然哽住。

“要么让漠北的雪再下三个月。”卫元昊接过话头,指尖蘸着酒水在案几上画了条蜿蜒的线,“让棉价涨到流民卖儿鬻女也买不起一件袄子。”

司徒长恭霍然起身:“殿下可知这般要死多少人?”

“世子可知本宫为何要银两?”卫元昊摩挲着腰间龙纹玉佩,那是皇帝上月亲赐的贡品。

铜鹤香炉吐出最后一缕青烟,雅间里残留着龙涎香的苦涩。

卫元昊指尖摩挲着青瓷杯沿,见对方默而不语,忽将酒盏重重一磕:“司徒世子以为,治国最要紧的是什么?”

“是百姓。”司徒长恭脱口而出,眼前蓦地闪过琼林宴上茜色宫装扬起时,卫云姝说这话时眼底跳动的烛火。

“对,也不对。”卫元昊两指捻起颗盐渍梅子,“有用的百姓是梁柱,没用的…”梅核“啪”地弹进炭盆,溅起几点火星,“便是蛀空大树的蝼蚁。”

司徒长恭后颈骤然发凉,袖口扫翻了面前酒盏。

琥珀色的琼浆泼在青砖地上,蜿蜒成一条吐信的毒蛇。

“如今西魏最缺的,是填满国库的真金白银。”卫元昊蘸着酒水在案上画圈,“有了银子才能养兵,兵强马壮才能护住这万里河山——司徒世子猜猜,本宫是在为谁敛财?”

檀木窗棂被北风撞得“咯吱”作响,司徒长恭盯着案上渐渐干涸的水渍,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。

直到晏茉的护甲“当啷”刮过瓷盘,他才惊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。

“殿下的意思是…”他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,“要借这次寒灾…”

“烧棉。”卫元昊吐出这两个字时,炭盆里突然爆开个火星。晏茉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案角,清越的声响惊飞了檐下觅食的麻雀。

司徒长恭霍然起身,紫檀圈椅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刮擦声:“那是漠北三十万军民过冬的指望!”

“若能用三十万件棉衣换百年国祚。”卫元昊慢条斯理地拂去袍角灰烬,“司徒世子觉得,这买卖值不值当?”

晏茉突然伸手按住司徒长恭颤抖的指尖:“四皇子深谋远虑,只是这烧棉的法子…”她眼波一转,“妾身倒有个计较,临漳县的棉仓临近油坊,更为便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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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徒长恭怔怔望着她嫣红的唇瓣开合,忽然觉得这个枕边人陌生得可怕。

窗缝漏进的冷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,他想起去年陪卫云姝去慈幼局送冬衣时,那个拽着公主斗篷喊“仙女姐姐“的垂髫小儿。

“......届时段氏会配合我们抬高棉价。”晏茉的话将他扯回现实,“只要玄月堂的棉出不了冀州...…”

卫元昊抚掌大笑时,司徒长恭正盯着案上那滩酒渍。

干涸的痕迹像极了漠北舆图上蜿蜒的界河,他忽然胃里翻涌,一把推开要来搀扶的晏茉。

“世子?”晏茉的翡翠耳坠在腮边乱晃,“您脸色怎的这般难看?”

司徒长恭扶着雕花门框深吸口气,寒风裹着碎雪灌进衣领。

街市上传来货郎叫卖糖瓜的吆喝,混着孩童嬉闹声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
直到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远去,晏茉才挽住他僵硬的胳膊:“四皇子这般得圣心,来日龙袍加身定是他的囊中之物!”

“你方才为何要提油坊?”司徒长恭突然转身,玉冠上的东珠穗子扫过她眉心,“那些棉若是烧了,冻死的何止是‘蛀虫’?”

晏茉眼底闪过慌乱,旋即染上水雾:“妾身只是顺着四皇子的话头往下说罢了......世子若是不忍,妾现在就去找四皇子收回成命。”

腕间突然传来剧痛,司徒长恭铁钳般的手掌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:“来不及了。”他望着长街尽头消失的马车影子,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
回府的路上,晏茉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车壁上叮咚作响。

她伸手去勾司徒长恭的玉带,却被他侧身避开。

“世子还在想公主?”她忽然轻笑,“听说昨日公主府又进了两个琴师,皆是十六七岁的白面少年。”

“住口!”司徒长恭一拳捶在车壁上,惊得拉车的白马嘶鸣扬蹄。

车帘翻卷间,他望见朱雀大街上连绵的素绸——那是百姓自发为漠北将士挂的祈福幡。

晏茉被甩在厢壁的瞬间,护甲在锦垫上勾出缕缕丝絮。

她盯着男人紧绷的下颌线,忽然吃吃地笑:“世子莫不是忘了,当初是她当众用笞刑羞辱你的。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呐,她也忒狠心了!”

“我说了不是为她!”司徒长恭暴喝出声,扯断的东珠穗子滚落脚边。

车外传来更夫梆子声,已经三更天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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