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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

佑康茶楼深处,竹帘隔出的最顶层的雅致水阁内。

窗外的喧嚣人声似乎都被隔绝。

顾暄随意地踞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卷云榻上,并未理会外头已然高朋满座的盛况。

他手里正把玩着一枝特意从花圃里剪下的木芙蓉枝条。

修长白皙的指腹,正慢条斯理地抚摩过那粗糙的虬结枝干。

粗粝的触感传来,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。

雅阁四周,竹帘之外,三三两两的清流士子、翰林新贵们或站或坐,谈笑风生。

可这些人只要目光不经意扫过顾暄所在的雅阁方向,立刻便会像被烙铁烫了一下般迅速移开。

有人鄙夷撇嘴,有人掩口低语,更有人故意将声音抬高几分夸赞别处风光以示不屑一顾。

没有人上前寒暄,更无人愿意与他同席。

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鄙夷,与划清界限的冰冷气息。

顾暄对此毫不在意。

他提起案上那只薄如蝉翼的白玉执壶,清澈的酒液带着清冽的竹香汩汩注入他面前的白玉葵口杯中,发出泠泠悦耳之声。

杯满八分。

他执杯于手,并未急饮。

长而微翘的睫羽垂着,目光落在那粗糙的褐色虬枝上,唇边那惯有的笑意,终于染上了几分真实的兴味,如同藏在暗影深处的猎人终于看到了猎物踏入预定的围场。

‘等了这么久……’他心底无声自语,

‘这场好戏,总该开场了!’

门廊悬着的黄铜风铃,猛地一阵急促清响。

“太子殿下驾到——!”内侍嘹亮尖利的唱喏划破茶楼内院雅致的喧嚣。

如同滚油入水,“哗啦”一声,原本围坐清谈的满堂名流士子,贵介子弟,全都齐刷刷躬身高呼跪倒一片!

连刚才还慷慨激昂的几个老学究,此刻也颤巍巍地伏低身子,不敢仰视。

沉重的织锦门帘被掀起。

一身玄黑滚暗金蟠龙纹常服的太子卫元钧步入花厅。

他面容沉凝,步履沉稳,帝王家独有的威仪在不经意间便压得众人喘不过气。

然而,此刻所有目光的焦点,却下意识地聚焦在他身侧稍后一步的那道身影上——

一个戴着顶极精巧的赤金缕空花丝帷帽的女子。

那帷帽檐垂下层层叠叠的素白薄纱,长及腰际,遮得严严实实,连身段都模糊不清。可她微微抬起、露出一小截皓腕的手指,却被一只刺眼的厚实赤金护腕紧紧包裹,护腕边缘繁复的缠枝牡丹金丝冷光刺目。

卫元钧目不斜视,随意抬了抬手:“都起吧。孤今日亦是微服来赏名士风采,诸卿不必拘礼。”他声音沉稳,听不出喜怒。

人群纷纷谢恩起身,屏息凝神。

唯有顾暄,在依礼垂首躬身的刹那,极快地掠了一眼那女子帷帽下的玄色衣角边缘——金线绣着极其隐蔽的云雷纹——随即垂下眼睑,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。

文会气氛因太子的莅临愈发高涨。

几位翰林学士、国子监博士甚至隐退的老名宿纷纷上前,引经据典,谈古论今,竭力在储君面前露脸。

卫元钧端坐上首,偶尔颔首,不咸不淡地点评两句,威仪天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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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暄的位置偏隅,却依旧有人上前攀谈。

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浅笑,应对得体,既不热络也不冷淡。偶有一二心高气傲、自诩清流者,远远投来鄙夷嘲讽的目光,更有甚者,故意高声与邻座谈论“幸进之辈”、“有辱斯文”云云。

顾暄只是眉峰微微一挑,眼神似笑非笑地掠过那几人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小小的喧嚣:“陛下隆恩,许尚公主,是为驸马。此等恩荣,乃天家旨意,顾某唯有感念涕零,鞠躬尽瘁以报天恩。”

他顿了顿,唇角笑意加深,透出一丝难明的锐利,“列位清流君子若对此事尚存疑虑,不若递牌入宫,觐见陛下当面陈情?想必陛下,定然乐于纳谏。”

那几人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,喉头滚动了几下,终是狠狠瞪了顾暄一眼,狼狈地扭开头去,再不敢多言半句。

觥筹交错间,一个身着青布儒衫的年轻士子,拎着一把细嘴白瓷酒壶笑吟吟地走了过来,口中说着讨教诗词文章之类的话。

他离顾暄桌案尚有半步,手腕极其自然地一转,替旁人斟酒的姿势一滑,壶嘴便悬在了顾暄面前那只刚刚添了半杯酒的玉色琉璃盏上方。

一切毫无异状。

两枚微曲的指尖,极其隐蔽地在壶身底部某个凸起处捏了一下。

几乎无人察觉,只有顾暄眼底幽光一闪即逝。

他执杯的手指微微动了动,指尖感受到转瞬即逝的滞涩感,快得如同错觉。

那酒液依旧清澈,看不出丝毫变化。

年轻士子笑容不变,执壶手腕稳定如初,只在替顾暄续满酒杯后,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蜷缩了一下。

酒盏无声地摆回顾暄面前桌案。

不过一炷香功夫。

顾暄原本清冷的颈侧皮肤,如同被无形的画笔刷过,悄然漫上一层如晚霞浸染般的潮红。

他端起那杯酒,指尖竟微微发热。

入口清冽,滑过喉管,落入腹中却骤然腾起一股燥意。

他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放下酒杯。随即伸手取了茶壶,旁若无人地倒了满满一杯凉茶,仰头饮尽。

然而,两盏冰凉的茶入腹,非但未能压下那股从丹田深处灼烧起来的邪火,反而如同火上浇油。

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,将他那双点墨般的眼眸都熏蒸得微微泛红。

‘是秽药!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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