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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家老板娘瞅见这辆移动的泥塑,眉头就拧成了疙瘩,指着旁边一辆刚洗完的锃亮帕萨特,“看见没?洗完这种的,沟子都得清半天。您这车一进来,我这店明天就得堵成沼泽地!加钱?加钱也不行!您另请高明吧!”

第三家,洗车小哥倒是年轻气盛,跃跃欲试,结果被老板一个眼神瞪了回去,“小兔崽子不懂事!这泥里带着工地上的油污砂石,洗完了下水道堵了谁通?通一次几百块!不洗不洗!”

眼瞅着几家亮堂的洗车灯一盏接一盏熄灭,马闯也蔫了,下巴搁在车窗框上,用脏兮兮的指甲抠着车门上一块翘起来的泥巴壳,“得,真得在泥里睡一夜了?”

小陆笑了笑,“那就再找一家,最后一家,咱和人家好商量。”

最后,在一条背街巷子旮旯里找到个还亮着昏暗白炽灯的小门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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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着油腻工装、满脸褶子的老哥,叼着烟卷,穿着沾满水渍围裙的老哥正慢悠悠地收拾着水管。

“师傅,麻烦问下,还能洗车吗?”陆小宁摇下车窗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。

“洗车?”老哥踱步过来,绕着牧马人转了一圈,又蹲下看了看底盘下滴滴答答的泥水汇聚成的小水洼,嘬着牙花子半天才说道,“嚯!够劲儿!我说,你这车....刚从战场轧完小鬼子回来?”

“师傅,您看.....”陆小宁掏出钱夹。

“不是钱的事儿,” 老哥挺实诚,指了指旁边几个大塑料桶,“主要是怕堵管儿。我这小本买卖,经不起折腾。”

“师傅,您看,我们跑了好几家了,”马闯也跳下车,脸上堆起她自认为最讨喜的笑,“我们多加钱,您帮帮忙?您就借我们家伙使使,地方归我们弄脏了,保证给您收拾干净!您看这架势。”

马闯拍了拍牧马人厚实的合金侧护板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
“这铁疙瘩洗一回绝对是大活,我们自己来,省您力气。您只管坐边上指导指导,成不?”

老哥看看车,又看看眼前这两个年轻人,一个斯文俊秀但眼神带着恳求,一个大大咧咧却笑得有点可怜巴巴,终于点了点头,“桶不够使了自己去隔壁水龙头接,脏水得扫进那边的沙井盖子里,还有,价钱得另外算。”

“成交!”马闯一拍引擎盖儿,“吧唧,”震落一大块泥,掉在地上。

“哎~~~赶紧赶紧,我去给你们找东西去,这没个三五斤的洗涤剂,可现不出原形。”

老哥进去出来,拎了一堆刷车的家伙事儿,又把机器开开,交待两句,“有事儿叫我。”

“诶,谢谢师傅。”

没一会儿,简陋的洗车间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洗涤剂的味道。

“哈哈哈,水枪给我,我来冲。”

陆小宁接过马闯递来的那把裹着破旧海绵的长柄刷,默默地走到车身另一侧。

马大姐把水枪攥在手里,抢先占了位置,掂了掂,对陆小宁一扬下巴,“你先来细活。” 随即扣动扳机。

“噗嗤.....哗啦!”一股强劲、冰冷的水龙猝不及防地喷射而出,大部分凶猛的水流狠狠地砸在前档玻璃和发动机盖上,卷走大块大块的泥壳,可也有有相当一部分没正形的水花,调皮地拐了个弯,精准地斜溅在正埋头擦拭门框的陆小宁的裤脚和鞋上,留下大片湿漉漉的深色水渍。

“喂!”陆小宁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一步。

“啊!哎呀!”

马闯忙不迭地松开水枪开关,看着陆小宁尴尬湿透的裤子和鞋,“对不住对不住!这玩意儿跟我那试验场高压水炮的脾气不一样,忒贼了!”

嘴上忙不迭地道歉,嘴角却因为憋笑有点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。

灯光下,她眼睛弯着,脸颊上几道还没来得及洗干净的泥印子随着笑意生动地堆挤,莫名地,有点晃眼。

陆小宁那句本来含在嘴里的小小埋怨硬生生咽了回去,看着她灿烂得过分的笑,叹口气,无奈地低头,更加用力地擦拭着那块无辜的门板。

巨大的泥块终于被水流剥离,露出了赤红的底漆。两人一个冲,一个刷,兼带着用手抠。

“这改装的手艺确实可以啊,泥都糊成盔甲了,漆还真一点没事儿。”

马闯用手背抹了下溅到额角的水珠,打量着逐渐显露真容的车身,“噫,这红,美。”

“买给你开着玩的,可不就得找手艺好的。”

陆小宁声音不大,混在水流的哗啦声里,手指仔细地划过轮拱内侧一块特别难清理的泥垢堆积处。水滴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落。

马闯的动作顿了一下,水枪的冲击力都弱了几分,随即又恢复如常,声音提高了些,带着惯有的跳跃和憧憬,“哎,小陆,你说以后买个乌尼莫克,改的比这个还板正,再喷个迷彩灰,后面焊个结实的大斗,装上帐篷和发电机,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啥的都带上,围着国境线绕一圈儿。”

“什么好路烂路、冰原沙漠,全都走一遍。”

“诶,就不住店,就天天睡帐篷里,车里,看星月银河,看雨雪,看风吹,看朝阳夕阳,看蓝天,看树上白云,看.....”

马闯的眼睛亮晶晶的,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副壮阔的画面,手里的水枪胡乱地指着远处的黑暗,好像那里就是草原、沙漠,雪山,森林。

叽叽喳喳,语气兴奋,可没几句,又黯淡下去,“不过,环游.....啧,猴年马月的事儿了,项目一个接一个,忙得脚打后脑勺。”

甩了甩手上的水,像是要把那点不切实际的念头也甩掉。

陆小宁听着,手中的刷子在光滑的引擎盖上打着圈,动作细致得近乎小心。

细密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烁,有些崩落在微颤的睫毛上。

“....其实,只要有车,”陆小宁顿了一下,似乎觉得不够准确,又补充道,“有辆好车,有油,就....挺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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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就挺好”像个模糊不清的休止符。

马闯侧过脸看他。

昏黄的灯光斜打在他湿漉漉的额发和安静的侧脸上,显得格外柔和。

那句“有人陪你”就在嘴边,但陆小宁没说。

话题又卡住了。只有水流冲击车身和刷子摩擦的单调声响。

肥皂泡沫在赤红的车漆上堆积又流走,露出底下被泥污遮盖的光泽。

两人之间,好像隔着一层水汽弥漫的毛玻璃。

看得见轮廓,却又模糊,想要伸手去擦,却又怕一碰,连这模糊都要碎裂。

水珠从车顶沿着弧线滴落在陆小宁的肩头,凉意让他轻微一颤,抬起头,却猝不及防正对上马闯来不及收回的、探究的目光。

有些复杂,有她惯有的直接,还有些别的、难以名状的东西。

心口猛地一跳,几乎以为要说点什么了。

马闯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地移开视线,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,同时突然“啪”地再次狠狠扣动了身边的水枪开关!

这一次,冰冷强劲的水流毫无预兆地斜打在刚刚刷干净的前挡玻璃上!

巨大的水花如同一堵小型的白色幕墙轰然炸开!

“哇!”她自己首当其冲,被兜头浇了一脸冷水,激灵灵打了个哆嗦!

“哎呀!”隔得极近的陆小宁同样遭了殃,清凉的水珠劈头盖脸溅满了头发和刚擦干不久的上衣前襟,冰凉一片。

惊得往后退了一步,狼狈地用手抹着脸上的水。

“哇~~~~哈哈哈哈!”马闯看着陆小宁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子,自己顶着湿漉漉的刘海,笑声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,也,似乎巧妙地掩盖了点什么。

水花还在不停地溅射着,晶莹的水珠映着灯光跳动着,像无数颗短暂停留的星星。

陆小宁看着马大姐笑得前仰后合没心没肺的样子,那点刚起的尴尬心思也瞬间被这没头没脑的水仗给浇灭了。

摇摇头,也扯开嘴角,终于也跟着轻轻笑出了声。

那一瞬紧绷的空气奇异地松弛下来,变回那种混合着泥浆气和水汽的、湿漉漉的、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。

至于其他的,好像都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捧冷水,再一次糊弄了过去。

“快快快,刷轮子,洗完赶紧吃饭去,饿得前胸贴后背了,今天这顿我请,就当,车辆使用费。”

马闯不由分说地把水管塞到陆小宁手里,自己转身去拿桶,背对着他,用力地刷着轮胎上干涸的泥浆,肩膀的线条来回摆动着,起起伏伏。

陆小宁握着冰凉的水管,看着马闯的背影,又低下头,捏住扳机,冰凉的水柱激射在滚烫的刹车盘上,腾起一片白色的水雾。

那层横亘在两人之间、比车上泥壳更薄也更坚韧的东西,依旧顽固地存在着,但似乎,在水流冲刷的间隙,在无声地流淌着温暖又酸涩的气息里,一点点的刮落。

又半小时,水枪强劲的水流终于冲掉了最后一片泡沫,赤红的车漆在灯光和水珠下重新显现,如同褪去尘封的宝石,闪耀着光泽。

马闯关了水枪,长长舒了口气,叉着腰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,一脸的满足。

“搞定!焕然一新!”她拍了拍湿漉漉的车门,梆梆直响。

陆小宁也直起有些发酸的腰,看着眼前基本恢复原貌的车子,还有对面,头发湿漉漉、笑容灿烂的马大姐。

路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下来,空气里是潮湿的水汽和清洗剂淡淡的柠檬香。

“还擦不擦了?”

“算了,明天弄吧,走,收拾完,吃饭去。”

算了账,多付了三倍的价钱,带着千恩万谢。

陆小宁的声音带着轻快,拉开车门,“想好吃啥?真饿了。”

马闯利落地跳上副驾,一边扯过安全带扣上,一边豪气地挥手,“撸串儿!必须得是重辣,油边,大油腰子,庆祝今天爬坡成功,还有.....咱这车刷得真干净!”

“你也不怕拉肚子,要是乐哥在,指定不让你这么吃。”

“那秃咂不是不在么?不过,秃子、胖子都不在,就咱俩吃,点多了,吃不完,点少了,缺点意思。”

“合着你把那俩当饭桶?”

“不是么?一个又高又粗,一个又粗又圆,二筒!”

“这话,你当着他俩说去?”

“嘿,我怕他们?”马闯呲牙,比划着,“敢说一个不字,咔嚓,都砍喽!”

陆小宁发动车子,引擎发出低沉悦耳的轰鸣,比来时少了泥土的滞涩。瞥了一眼副驾上的人,便稳稳地打着方向盘,车子汇入稀疏的车流。

赤红的车身划过城市夜晚的光影,朝着烟火气升腾的方向驶去,留下身后一地水痕,在路灯下闪着细碎的光,如同那些未曾明言却悄然滋长的情愫,在夜色里无声流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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